回到老家才發現，農村的狗已經全面寵物化了。房前屋后跑的都是串了種的哈巴狗、泰迪，甚至還有哈士奇。

不用往遠了說，即使十幾年前，這些品種的狗都是難得一見的，家家戶戶養的都是土狗。那時候回老家，蹲在房前吃晚飯的時候從碗里撈一根面條，作勢要喂給鄰居的大白狗，立刻被鄰居慌張打斷——

“不敢！”

為什么不敢？我疑惑地看向對方。莫非嫌我浪費糧食？——農村的條件還是很艱苦的。

“咬人嘞！”鄰居解釋，“是真咬！”

我不為所動，仍然把捻著面條的手伸向大白狗。——我養過很多條狗，一向對自己的親和力很有自信。

大白狗看一眼面條，沒有理我。我把面條扔在地上，它低下頭，從容地把面條卷進嘴里。

我摸摸它寬厚的背，它沒有拒絕，但也沒有表現出迎合，只是睜著通紅的眼睛，默默地看著遠方。

我的手心里多出來幾根又粗又硬的狗毛。

這狗似乎從來不叫，它沉默、冷硬，還有點木訥。它讓我想起我爺爺（也可能是老爺爺）養過的一條狗。

據我父親說，那也是一條大白狗，它忠心耿耿、兇猛無比、無所畏懼。

那時候，附近的深山里常有猛獸出沒。曾有一位村民砍柴回家，被一條灰黑的大狗尾隨，他不知道這是誰家的狗，只是一路走，一路嘖嘖作聲逗這條狗。行至村口，迎面走來的村里人大驚失色：那是一頭狼！

于是全村出動，敲鍋的敲鍋，響鑼的響鑼，沒拿家伙什的就大聲呼喝，直至這頭狼轉身隱沒進遠處的山林。

村民對這種猛獸的懼怕是刻入骨髓的。

冬天是食物匱乏的季節。那一年冬天，村里就串進來一只成年豹子。這種比狼還要兇猛的野獸是村民惹不起的存在，正常情況下，村里的家畜要遭殃了。

但是那一次我們家的大白狗義無反顧地沖了出去。在一番生死惡斗之后，豹子被死戰不退的狗成功趕出了村子，而傷痕累累的大白狗回到家就再也沒有正常站起來。

它趴在地上，渾身哆嗦，便溺失禁，水米不進，幾天后就死了。

村里人認為，它雖然傷得很重，但明顯是被嚇死的。但大家仍然覺得它是一條獨一無二的、勇敢的狗。

這條狗被埋在村子后面的山上，具體位置已經沒人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