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都快忘了,李誕曾經也很“冒犯”。
是個頂著騷紅Tony發型、露出虎牙咧嘴笑的real男孩。
不過這幾年,李誕做人和他的鹵蛋發型一樣圓滑,冒犯?更談不上了。
但前幾天《脫口秀大會4》開播,李誕卻沒攔住嘴,當場“懟”了楊瀾一頓。
出什么事了?
有個女選手步驚云的脫口秀內容是“懟老公”。
相較于李誕的欣賞,作為領笑員(類似導師)的楊瀾不贊同她的選題:
但是我真的覺得,不應該就那樣的嘲笑,老公的土啊什么的
李誕不僅為步驚云解釋“沒有嘲笑,只是陳述”。
還反問為什么男選手自嘲丑就可以,一連發出好幾個“請解釋”。
楊瀾用笑掩飾尷尬,愣了一下正想解釋,又被李誕搶去話頭:
好了不用找補了。
“不冒犯”的李誕,像被踩到“尾巴”一樣立起警惕,甚至有點咄咄逼人,很罕見。
事后李誕解釋:
現在的網絡環境
可以用喜劇來調侃的事情
已經越來越少了
所以我認為
每個人想要把這個圈弄得再小一點的時候
要慎重考慮
經此風波,很多人跟著在網上譴責楊瀾。
說她“端著”像教導主任,不如請在《吐槽大會》頻繁貢獻名場面的易立競。
為什么名主持楊瀾被噴,“刁鉆發文人”易立競反被捧?
其實,楊瀾只是一個導火線。
大眾不滿的,是在以她為代表的輿論環境中,一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問題——
誰在縮小語言類綜藝的話題圈?
楊瀾和易立競沒太大可比性。
她們看似都是發文人,工作內容卻天差地別。
楊瀾訪談對象涵蓋國內外政商大佬,她需要長期保持知性、優雅。
這意味著什么?
意味著楊瀾對冒犯的態度是“極力避讓”。
即便是最尖銳的問題,她也要問得毫無攻擊性。
上次寫劉曉慶,看《楊瀾訪談錄》,就注意到楊瀾的極度委婉。
歲月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?
她用“歲月”代替“年齡”,問的其實是劉曉慶對當時深陷的“丫頭教”風波的回應。
當劉曉慶稱剛出道時為“我國電影的全盛時期”。
楊瀾明顯不認同,但拆穿得很隱晦:
現在電影的數量可比那時候多得多……
既讓劉曉慶感受到質疑,又不至于難堪。
楊瀾善于照顧被訪者的情緒,舒緩采訪氛圍。
易立競以采訪娛樂名人為主,主要任務是挖料。
易立競對冒犯的態度是“盡量靠近”。
她提問的準則是:
當我問完,嘉賓說,我們可以不要聊這個了嗎?這個時候我就知道,我們只要聊這個。
所以郭敬明被問到頻頻喝水、韓紅飆臟話、寧靜黑臉。
即便這樣,她還是冷臉繼續“逼問”。
她擅長以尖銳刺痛對方,以求出乎意料的答案。
同為發文人,兩個人的準則完全相反。
一個極力避免冒犯求體面、一個盡量冒犯以求結果。
但,脫口秀的本質是“冒犯”。
幾十年的職業習慣,塑造了她們看世界的不同視角。
楊瀾常年的警惕,容易被“冒犯”這件事冒犯。
步驚云在段子中參雜了對老公的好色描述。
楊瀾當時就不舒服地“哎喲”了一聲,這份“低俗”冒犯了她的優雅。
而易立競曾非常欣賞“冒犯的藝術”。
講段子時,曾明確表態楊笠的大尺度冒犯是自己的心頭好:
隊友因對手成績太好受到威脅,一臉喪氣時。只有她——
兩眼發光,一臉欣賞地品味對手的冒犯。
但楊瀾僅僅是不適合脫口秀嗎?
不,她還“雙標”。
第二期的節目中,面對調侃女友的男選手,楊瀾卻表現出更多的寬容:
我覺得他今天說的真好
其實我發現
你越能吐槽那個人
說明那個人對你越寬容
她的潛臺詞是什么?
是女性作為妻子應該更包容、更優雅、更含蓄。
很多網友把楊瀾的雙標歸結為她潛意識里的“爹味”。
但我不認同。
因為她之后也對一對漫才組合的男選手提出質疑,只因他們將女性放置在男廁的場景下調侃。
她根本不是站男性還是站女性。
她的重點不在于為某個群體說話,她的重點在她自己。
她的重點在于,脫口秀的內容是否冒犯了她個人的價值觀。
嘲笑她價值觀以外的,可以。
但一旦冒犯了她個人的價值觀,就不行了。
所以,當她作為一個掌握生殺大權的“導師”,卻以自己的價值觀為第一判斷準則,無法客觀地在技術層面給選手打分時。
她的局限性就顯露出來了:
只因冒犯自己而否定這段表演,自然會窄化脫口秀演員的表達空間。
但如果我們只是單純把楊瀾看成人形靶子去批判,我們的討論就窄了。
楊瀾只是一個代表。
她代表的,是以個人偏見限制別人表達權的那部分聲音。
這類聲音共同造成了脫口秀、甚至語言類綜藝可說話題,正一步步走向的枯竭。
這,更值得我們警惕。
乍一看這季的脫口秀大會,有種“笑果飽滿”的錯覺。
和往季一樣,李誕又不知道去哪個犄角旮旯里挖了很多 奇奇怪怪 各具特色的新丁。
還囂張宣布,一周連更兩期,讓你一次笑吐,簡稱“快樂地獄”。
但這份“旺”其實很“虛”。
來自各個行業的新人并沒有帶了多少新鮮感。
人多,反而凸顯話題單一。
新選手徐志勝,用自嘲相貌把觀眾笑吐了。
老選手楊蒙恩,用調侃陪女友逛街,獲得領笑員一致好評。
但好笑就夠了嗎?
發現沒,脫口秀已經淪為了:
不是在嘲自己,就是在嘲老爸老媽老公老婆……
身邊沒人的單身狗,只能被迫營業,組起CP。
比如……“雪國 餐 列車”。
李誕給楊蒙恩好評,更是因為他能老酒裝新瓶:
從什么時候開始,脫口秀演員能說的,只剩下這些了呢?
從前,好歹還能冒犯娛樂名人。
所以有了紅極一時的《吐槽大會第一季》。
池子能當著曹云金的面,把他“噴”到當場愣住。
寧靜給李湘當副咖,說“女人就是要為難女人”,李湘表情管理失敗。
這些都是脫口秀綜藝中,用“冒犯”炮制出來的特有“化學反應”。
但由于冒犯的尺度過大, 第一季播出期間,曾停播過一次。
完結后,主咖周杰的第一集在某訊視頻平臺“神秘消失”了。
再后來,娛樂名人也不給人娛樂了。
動不動就律師函警告?冒犯?更不行。
于是,脫口秀演員們只能小心翼翼地揪著不痛不癢的槽點,換著方法、換著角度輕噴。
甚至只能明貶暗褒,于是《吐槽大會》變成了《洗白大會》。
節目口號,從“吐槽,我們是來真的”變成了:
吐槽,我們來真的——
盡量。
緊接著, 以吐槽男性出圈的楊笠,因為冒犯了“男性的尊嚴”。
在代言英特爾時,被大批男性消費者抵制,參與錄制的《吐槽大會5》也被迫停播。
沒辦法,話題在性別之間也出現了縮圈:
女性脫口秀演員不能冒犯男性了。
以至于這一季,從前把“想贏”寫臉上的楊笠被迫變得謙遜:
舞臺就是屬于新來的朋友們。
當被問及想不想拿冠軍時,她意有所指:
拿冠軍對我來說,未必是好事。
其實,不僅是脫口秀,整個語言類綜藝的話題都在縮窄。
《奇葩說7》已經撲街到6分,老粉甚至希望她別有下季。
因為她的選題越來越迷。
什么都不能講,她只能去選一些既刁鉆,又懸浮的問題:
媽媽瘋狂應援男名人,完全不著家,我該不該阻攔她?
好不容易追到的真愛很怕狗,要不要把我的狗狗送走?
奇葩星球新科技,人們可以自由買賣生命時間,你支持嗎?
問題是,這些不冒犯任何一方的問題,不就是任何一方都不關心的問題嗎?那又有什么討論價值呢?
可《奇葩說7》當真沒有好辯題嗎?
有,第八期:
下班后的工作消息,該不該回?
這道題,探討的是資本和個人的矛盾。
但卻因為最終現場投票,以“該回”的正方獲勝,而引起爭議。
這本就是一道辯論題,觀眾的核心不該是思辨過程,而非誰輸誰贏嗎?
但。
決定節目生殺大權的某些觀眾不這么想。
這個不符合大多數打工人立場的投票結果,讓某些人揭竿而起,輕易否定了這個話題,輕易否定了這個節目。
如何才能不觸碰眾怒呢?
縮!再進一步縮圈——
優雅的人不讓別人演“低俗喜劇”。
名人不讓別人說自己的黑點。
男性不讓女性說自己不行。
打工人不讓資方獲勝。
即使以上,僅僅只是開個玩笑,僅僅只是辯論賽的持方。
都被視作仇敵。
冒犯別人可以。
但冒犯自己就活該被抨擊。
再這么下去,一百個人有一百個不能被冒犯的禁忌。
一群“楊瀾”當評委,還剩什么話題是能說的?
語言類綜藝面臨的,已經不是話題縮水,而是這類綜藝還該不該存在的問題了。
這種根據個人偏好,不斷縮窄可說范圍的騷操作。
像不像某音的算法。
在某音火爆,微信視頻號才剛興趣時,我曾和一個做廣告的老哥探討過這兩者的差異。
微信視頻號的傳播邏輯是給你推送朋友喜歡過的內容。
作為你志同道合的朋友,他們趨向于和你喜歡方向一致的東西,但你們的偏好又一定存在差距。
相當于你在舒適范圍內,借朋友的眼睛擴大視野。
這種傳播邏輯,對人性友好,且正能量。
但某音的精準算法,急于投你所好。
但凡你迷戀兩天小姐姐,算法就會不停給你推送越來越多的小姐姐,讓你越來越沉溺。
原本,小姐姐只是你的喜好之一。
這下就被算法縮小成:小姐姐是你的唯一。
而且隨著小姐姐顏值的拔高,看久了,你可能會產生幻覺:
是不是網絡世界的小姐姐都這么漂亮。
去年肉叔寫過一個叫《監視資本主義:智能陷阱》的紀錄片,其中就講到精準算法給用戶們帶來的毀滅性影響。
越來越精準的算法,讓我們每個個體看見的世界越來越不相同。
每個人都沉溺在自己趨同于自身的信息里。
這就是所謂的——
信息繭房。
后果是,我們越來越難以接受和自己不同的觀點,對世界的理解也越來越片面。
社交軟件的設計者被問到,這種技術最讓你擔心的情況是什么?
他摩挲著椅子,說:
當人們不再聽得見別人的意見,激化社會矛盾……內戰。
甚至不少從政人員站出來呼吁:
民眾已經不再彼此交友了……
各自為政正在摧毀我們的國家,一個正常的成年人是不可以這么做的……
我們需要對現實有一些共同的理解……
與此同時,人還會變得愚昧且偏激。
有人持槍打劫一家披薩店。
當警察逮捕歹徒時,他嘟囔了一句:
披薩門。
原來,有則假新聞聲稱每一個披薩店都是兒童叛賣交易中心。
長期浸泡在虛假信息中的人,被拙劣的謠言驅動了。
算法讓人變得越來越狹隘。
但是軟件的算法并不管這些。
算法只在乎,她越精準,你在軟件上消磨的時間就越長。
廣告主愿意為精準投放的費用就越高。
紀錄片中提到一句話,讓我記到現在。
為什么軟件那么好玩卻免費?
你發現沒,只有毒品和軟件開發商才把客戶稱為“用戶”。
兩者的相同點是,討好你的偏好——
讓你上癮。
人,便會慢慢被算法馴服。
可悲的是。
我們在軟件中,被算法馴服,視野窄化。
軟件外,我們又自己給自己設限。
對語言類綜藝話題的嚴苛,對冒犯的過度警惕,讓異于自己觀點的噤聲……
這難道不也是一種自我窄化?
這難道不也是在自筑牢籠?
她們背后的底層邏輯完全一致——
追求絕對的趨同,排除異己。
當一檔語言類綜藝,這也不能說,那也不能說。
只會向全體觀眾鞠躬時。
語言,將不再是思想的載體。
不吐槽的吐槽大會,也成了一場黑色幽默。
本日打工人:綠里騎雞